八、骨刻文的释读方法

骨刻文字体造型分类清楚,为我们释读骨刻文提供了非常科学的依据。发现一种古文字很重要,把它释读出来同样重要。因为只有释读出来,才能得知古人传达给我们的信息。高明先生曾明确指出:“汉字自古至今因袭发展,几千年来一直沿续使用。但是,由于古今异世,汉字无论是字形、字音或字义,都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同字而不同时代的形体,有时差别很大。有的字因时代变迁已失去使用意义,成了死文字;今天虽又重新发现,但音义俱失,难以辨认。因此,有很多古字必须经过科学的考释才能认识。”

许多古文字专家都提出过释读古文字方法。高明先生提出过四种考释古文字方法,即“因袭比较法”、“辞例推勘法”、“偏旁分析法”和“据礼俗制度释字”。 唐兰先生在《古文字学导论》中提出“辨明古文字的形体”、“对照法或比较法”、“推勘法”、“偏旁的分析”和“历史的考证”等五种释读方法。两位先生的释读法是建立在释读成熟文字基础之上,释读早期不成熟文字应有自己特殊的释读法。参考两位先生的释读法,笔者认为释读骨刻文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五种,即考古类比图像解形法、历史考据法、指事组合破译法、与甲骨文金文比较顺读法和与彝文比较释读法。

1.考古类比图像解形法

图52 临淄皇城遗址出土龙山文化刻字石镞

骨刻文的字体造型许多属于写实型,有的图像直接释读就可以知道它的意思。临淄皇城龙山文化遗址出土刻字石镞,(图 52)上面阴线刻的两个图画象形字,分上下排列。上是“豕”字,下是“犬”字。“豕”字的造型很生动。嘴巴长长,身躯浑圆,根根鬃毛清晰可辨,腿作行走状,最具特点的是它的短尾,适度下垂,是一头家庭喂养的猪形象,与河姆渡文化阴线刻陶猪和大汶口文化捏塑陶猪的造型十分接近。商代甲骨文“豕”字和周代金文“家”字的偏旁“豕”字,很容易看出是从石镞刻文发展来的,并开始向符号简化,趋向规范统一。(图53)《说文解字》解释:“竭其尾,故谓之豕。” “犬”字的造型也很生动,长有利齿的大嘴张得格外传神,身躯修长而又几曲弧线,看上去透视布局不甚准确的腿也显得较有力,向上弯曲的尾巴,把犬修长有力的身躯巧配得特别精神。它虽与大汶口文化陶犬的造型有一些差距,但甲骨文的“犬”字与它很接近。同样,甲骨文的“犬”字缺少石镞刻文图画的逼真,逐渐变成较为统一的简易符号象形字。(图54)《甲骨文字典》引《解字》:“象犬形,以瘦腹及长尾拳曲为其特征。”《说文解字》:“孔子曰,视犬之字,如画狗也。”大汶口文化和山东龙山文化关于猪和狗的造型艺术经常被人们津津乐道,而且两个文化的墓葬中经常出土作为墓主人财富象征的猪和狗的下颌骨。山东省泰安市大汶口墓地在43座大汶口文化的墓中随葬猪头、猪下颌骨96个,其中13号墓中就随葬14个。 山东省泗水县尹家城龙山文化晚期15号大墓,随葬20多副猪下颌骨。 认真分析比较,临淄皇城龙山文化石镞所刻“豕”和“犬”应是一笔远古财富的记录:一方面,这件石镞作为武器,可能是一男子墓中的随葬品。其上刻写的“豕”和“犬”二字,应和其他墓随葬的猪或狗下颌骨一样,是墓主人财富的记录和象征。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当时物质交换凭证或信物,谁持有这件石镞,谁就有一豕一犬的物质交换能力。

河姆渡文化陶阴线刻猪纹

大汶口文化猪型陶鬶

商代甲骨文“豕”字

金文“家”字

图53 猪形陶符与商代甲骨文和西周金文“豕”字

大汶口文化狗形陶鬶

商代甲骨文“犬”字

图54 大汶口文化狗形陶鬶与商代甲骨文“犬”字

2.历史考据法

骨刻文虽未见于文献记载,但以《史记》为代表的古文献对骨刻文时期的历史人物、事件和经济生产等方面的记载较多。在没有发现骨刻文之前,这些记载只是作为历史传说。现在分析这些记载,特别是《史记》中一些有关记载,无疑是当时社会的转载或记录,对于考据释读骨刻文有不可取代的作用。

“寿骨2”上原刻满了字,惜已残损较甚。靠近中间明显处阴刻着两个面对面的人物 ,形象保存较好。右是一老者,长须胸前,发丝稀疏,仅存几根长发散飘在空中,显得飘逸深究,身躯略曲前倾,跽坐于地上,双手微举,支肘于腿上,似在娓娓道述,神态老熟而又和蔼可亲。左者是一体健德厚的中年男子,他头戴平顶大帽,身披宽敞衣物,手持一长柄农具,大步趋前,显得风姿大度,似欲受老者指点或教诲。两个人物老壮好和,动静相宜,在众多刻划中间,如众星捧月般显赫。

从其两字的造型分析,应是“尧”和“舜”的形象字,在我们学过的教科书中对二者的形象很熟悉。“舜”戴一顶平顶大帽,身着宽大草衣,手持农具;“尧”是老态而精神的样子,最典型的是他几近秃头仅剩数根稀发飘散着。这件骨刻文年代与出土地点都和尧舜有贴近的考究:第一,这件骨刻文从刻写风格分析,属龙山文化中晚期遗物,尧和舜也是这个时代造就的英雄;第二,舜是东夷人,出生于今天诸城,距离今天的寿光不足100公里。舜青少年时期主要活动在这一地区;第三,尧晚年各地访贤,后四岳皆推舜,尧访贤于舜家乡。经多次相会,推心置腹,尧完成了任贤于舜的历史壮举,也就出现了尧天舜日的英雄时代。尧访贤于东夷和舜相会并举贤,也就成了脍炙人口的故事。用艺术形象记载这一历史壮举,是顺其自然的事。再说,从骨刻文图画形“尧”字到甲骨文“尧”字也很说明问题。甲骨文“尧”字就是一个简化老年人符号,头部突出两个大而有神的眼睛,身躯弓背,双手下垂于膝部,跽坐。很明显,甲骨文“尧”字是从骨刻文“尧”字发展来的。(图55)“寿骨2”这幅图画文字也可能刻写的不是尧和舜,刻写的是当时另外两个重要人物相会的图画文字,我们可依此类推当时记载尧和舜相会的图画文字也应相类似。

图55 寿骨2“尧”、“舜”和甲骨文“尧”字

3.指事组合释读法


意译:熊妹问狗哥,狗哥几时闲?我家三姊妹,妹屋在西边。推窗见大湖,招手唤孤帆。小径可通幽,勿误两相欢。

图56 欧吉蓓少女幽会情书(录自周有光著:《世界文字发展史》)

骨刻文用几个或更多象形和指事字符组合在一起,象征或指事一个较完整的意思,达到说一句话的目的,这是骨刻文一个重要的造字规律,即“指事组合象征性”。在一些落后地区的民俗记事活动中常见这种指事组合象征性的造字,有些甚至不识当时通用字的人,会用不同的记载媒介,编造一些成组符号,标识一系列发生过的事情和达到传递信息的目的。这种现象没有普遍性,多不作普遍交流使用。周有光先生认为这是“文字性质的图画:文字画”。 周先生还以加拿大印第安人欧吉蓓(Ojibwa)部落一位少女给男友的幽会情书为例,对这种文字画进行了详细解读。(图 56)图左上角的“熊”是少女的图腾,左下角的“泥狗”是男友的图腾。上方的三个“十字架”表示少女三个信基督教的姊妹,十字架右边有两间小屋,左边小屋里画一只“招呼的手”,表示这是发信人少女的住处,欢迎来临。右边有三个湖泊,有三条道路,一条通到少女发信的小屋,一条通到收信人男友的住处。这是一幅典型的由众多符号构成的指事组合篇章。对我们理解释读古老的指事组合字有一定的启发作用。应该说明的是,当时加拿大印第安人还没有独立的文字体系,少女的情书也只能是图画符号组合。骨刻文是一种早期文字体系,他的指事组合主要是文字符号组合,虽然组合图像中有和加拿大印第安人少女情书类似的图像,但这种图像已经是象形字而不再是纯图画符号。

骨刻文的指事组合发现较多,是当时文字语言交流的主要形式之一。因为当时创作时就带有作者的“随意性”和“归纳”与“拓展”的意识。所以,我们今天释读它比较困难,也需要有相对“灵活性”。


图57 昌骨9组合字群(局部)

前文已介绍过的昌骨9是比较典型的一例。正面下半部有一组很完美的指事组合文字(图57):中间是一惊恐万状的野牛类大动物,身体收缩,前肢抬起,作吼叫状,旁边有一类似鹿的动物正在逃窜,周围有数人作围追状,各有动态。综合分析,把它们作为一组字来释读可能最接近它原初的意思,这是一次狩猎活动的具体记载。这个组合意思是用一句话还是用一段文字、是用比较简略的语言还是用比较复杂的词语来完成对他的表述,可能因人而异,这就是指事组合字群释读的灵活性。

4.与甲骨文金文比较释读法

骨刻文是甲骨文的主要源头,甲骨文主要继承骨刻文的造字规律和物质媒介以及雕刻技法发展起来的。所以,甲骨文很多字直接继承了骨刻文的风格和特点,这就为我们释读骨刻文的一部分字提供了直接依据。利用甲骨文和金文来顺究释读骨刻文,两者联系更为密切的是象形字。笔者前文比较详细分析的“龙”、“凤”、“鹿”三字各自在骨刻文与甲骨文中的特点与联系,可很好地说明这一问题。

5.与彝文比较释读法

前些年有些学者对彝文和甲骨文作过比较,找到了一些字形相同和类同的字,所以提出彝文与甲骨文同源异流说。近几年有的学者注重彝文与远古文字比较释读。 骨刻文的大量发现,已初步证明骨刻文与彝文的关系非常密切,是我们今后释读骨刻文时应注意的问题。两者的密切关系初步概括为以下几点:首先,骨刻文虽然在关中地区、郑州地区和赤峰地区发现较多,但属古东夷中心地区的今天山东省境内发现也很多。彝文也称“夷文”,可以推测,彝文和古东夷人有着密切关系。大约在龙山文化和稍后一段时期,东夷人大量向其它地区迁徙,其中一部分东夷人可能迁徙到西南地区,这部分人继续沿用骨刻文;其次,骨刻文字体造型多类似绘画,笔划繁杂和简单皆有,用笔多用曲笔、弧笔和圆笔,也有直笔和折笔。发展到晚期,直笔和折笔逐渐多了起来。根据孔祥卿教授的研究:“彝文的笔划少直笔,多曲笔和折笔,笔划类型复杂,保持了早期文字‘随体诘诎'的特点。”骨刻文和彝文用笔相似之处显而易见;再就是,如果仔细分析骨刻文和彝文,有些字很雷同。特别是前面谈到骨刻文有主干分枝型一类,这种字类似于树枝形。如“昌骨4”的“%e6%98%8c%e9%aa%a84%e6%a0%91%e6%9e%9d.jpg”和彝文“ %e6%98%8c%e9%aa%a84%e6%a0%91%e6%9e%9d2.jpg”(杉树)很雷同。这一类比,足以说明骨刻文和彝文关系非常密切。

骨刻文的释读是一项科学、细致的工作,需要综合多方面的知识。在骨刻文释读方法的运用上,常常是以某一种方法为主,然后配合其它一种或几种方法共同释读一个字或一个词组,而很少单独运用。另外还应该注意,释读一块骨头上的文字,不应该看到哪个字像什么就单独释读这个字,应该全面考虑和尽可能把一组文字进行总体释读和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