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的骨刻文 1953年发掘郑州二里岗商代中期城址时,出土了一部分牛骨,其中一件牛肋骨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未知符号;1985年和1986年考古工作者在长安花楼子遗址陕西龙山文化地层中,再次发掘出12片带有神秘符号的骨头;1996年至1997年淄博文物局等单位联合发掘的山东桓台县史家遗址岳石文化祭祀器物坑,又一次发现了刻有类似符号的兽骨。
甲骨文难道不是最早的文字?甲骨文之前的文字又是什么?
日前,记者采访了骨刻文发现者、山东大学美术考古研究所所长刘凤君教授,听他分享骨刻文发现的故事。
骨刻文的身世之谜
2005年,刘凤君受济南一个张姓收藏家的邀请,去鉴定一块骨片。“我看到那个骨片上的两个字符大吃一惊,当时就说这是早期的文字。因为这块火柴盒大小的骨片是史前遗物,属于龙山文化中晚期的东西,距今四千年左右。”在这样的一块史前遗物中发现文字,这无疑将中国最早文字出现的历史又向前推进了一千多年,当时在场的许多收藏家都被刘凤君的这一大胆论断吓了一跳。
刘凤君却对自己的论断十分有把握。“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中国早期文字与书法艺术研究,搜集了大量陶器符号,这些陶器符号都是大汶口文化、仰韶文化时期的,距今五六千年。而甲骨文最早距今3200年左右,那这之间一千多年就是一个空白期。但我相信这个空白期肯定不是空白,这个时期肯定有一种文字或者一种符号起到一种承上启下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甲骨文的源头。现在看来,我当初的结论是没错的。”
近几十年,考古工作者在田野工作时经常遇到刻有文字符号的骨片,当地群众深翻土时也挖出很多。只是因为当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多把它们误认为是草根腐蚀或虫蛀的骨片,还有的则被认为是自然形成的骨花。
刘凤君打趣说:“几年前,在山东省桓台县史家遗址,一位教授捡到了一些有刻划痕迹的骨片,大家都笑话他,说他捡到的这些东西都是草根腐蚀的或是虫子咬的,毫无价值,这位教授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全部扔掉了。这实际上就是学界对于骨刻文本身的一种误解。”
“我为什么就认定它是最早的文字?为什么能够确定它不是草根腐蚀的或者是虫子咬的?”刘凤君解释,首先,骨刻文很明显是人工刻划的,造型讲究而且力求完美,多数都由弧线构成,深浅不一,刻划底部大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线条流畅、均匀且在凹线底部保有多处划痕。而虫蛀往往是一个圆点接一个圆点,线条既不流畅也不均匀。除此之外,草根腐蚀的痕迹往往浮于表面,线条既没有规律,也没有深度。被腐蚀的线条底部光滑平整,在一个水平线上,也未发现利器划痕,因此不难看出骨刻文必是人工所做,非自然所成。
当然,也不乏早就注意到骨刻文价值的考古学家。中国历史博物馆研究员、著名的考古学家和鉴定家史树青先生,生前曾对一位找他鉴定骨刻文的赤峰收藏爱好者郝先生说:“这些东西你看不懂我也看不懂,但这是一种很重要的文物,你好好收藏着,以后会有人来找你的。”9年后,去赤峰调查骨刻文资料的刘凤君果然找到了郝先生。
2010年11月,刘凤君把寿光市城东北角圣城古文化遗址龙山文化晚期灰坑出土的“寿骨60”骨刻文,送到中科院考古研究所进行年代测定,确定“寿骨60”的年代距今有3700年历史,再一次坚定了他研究骨刻文的信心。
造型各异的骨刻文
刘凤君向我们展示了近期发现的3块刻有骨刻文的骨头。这3块骨刻文均大小不一,最大的长约15厘米,最小的长约5厘米,形状各异。其中最大的是一块猪下颚骨,粗壮的兽齿依然坚固。远看,这些骨头的表面呈土黄或暗黄色,沾有细土,但隐约可见细小纹路。拿放大镜仔细端详,文字脉络可清晰辨识,线条刻划深浅不一,但多呈放射状,字间大都呈无序状排列。
为证明骨刻文与虫蛀和草根腐蚀以及骨花等骨头的根本差别,这些年刘凤君一直带领他的学生在田野勘测,寻找各种实物标本。他也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出了骨刻文出土的规律:一是在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和岳石文化及商代遗址中才会发现这种骨刻文;二是一般小遗址不见,多发现在几十万平方米以上的大遗址中,这些大遗址有的已被确定为早期城址;三是只有在生活区边长一百米或二百米范围内才能发现骨刻文。这说明骨刻文虽说主要流行在龙山文化时期,但经推测,大汶口文化晚期已经开始出现并一直延续到岳石文化和商代。
“可见,骨刻文的使用和制作不是很随便的,它应该是政治中心或者是统治者、高层人士使用的一种技术手段、传递手段。”刘凤君说。
2011年的圣诞节,刘凤君带领两个研究生赶往昌乐县任家河史前遗址调查,因为在这个遗址上曾经发现过骨刻文。任家河遗址东西各有一条河,背后是一座山,南面是一片开阔的地带,很有利于生存,刘凤君据经验判断这肯定是一个重要的遗址。“我们就在那里展开调查,在河沿边的陡坡上发现了一个灰坑,稍微做了一下清理。挖了30厘米左右,我们就挖到了骨片,两个研究生惊讶地叫了起来。为保持原汁原味的原象,我们不断地拍照、取证,为的就是告诉大家这是真实的,这不是我们放进去的,的确是在灰坑里挖出来的。当我们完成清理工作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骨片取出来,一个视力很好的同学发现骨片上面有字,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由于当时那个骨片是湿漉漉的,不能随便采取措施,回来用小刷子轻轻地清理干净之后,果然发现有五六个字。现在骨片已被送去进行年代测定,以确定它的真实年代。”
目前,刘凤君已详细分析了一千多块骨刻文骨片和属于骨刻文时期的8件刻字玉石器、7件刻字陶片,约计3000多个字符。
刘凤君表示,骨刻文字体造型较为常见的有写实物象型,主要表现的是人物和动物的行动。主干分枝型较为特殊,其造型主要是由一根粗长主线为基础,然后在主线的左右两侧分刻出一些短细线,类似于树枝形。中心圆型或似圆型,此类骨刻文中间可以是椭圆形、方形、长方形等近似圆形,周围向外划很多密集的线条,一般可代表远古人类对太阳的崇拜,也可指自然界一种常见痕迹。
骨刻文是甲骨文的主要源头
骨刻文真的是甲骨文的源头吗?
刘凤君在研究中,逐渐梳理出甲骨文和骨刻文之间的联系。
骨刻文与甲骨文意义相近。大体上都属于指事、象形和会意系统。但骨刻文更为明显,具备书画同源的特点。
现在发现商代甲骨文的地方都能够找到骨刻文,虽然二者处于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层之中,但足以证明甲骨文和骨刻文两者间的地域性关联非常密切。2003年大辛庄遗址在商代晚期地层之中出土过甲骨文。一个遗址的商代中晚期地层同时出土骨刻文和甲骨文,而且风格特点的源流传承关系较为明显,更说明了骨刻文是甲骨文的主要源头。
早期的骨刻文作为记事的比较多,发展到距今3300年到3500年的时候,它的祭祀现象已经十分普遍,甚至出现了宗教占卜痕迹。“我们发现的‘龙骨2’是一块动物的肩胛骨,其正面上部排列着几个刻凿的长方形槽,槽内底有明显的烧灼痕。肩胛骨下部刻划了几个文字符号。在骨头上凿槽烧灼的占卜祭祀活动,可能起源的更早一些,但占卜祭祀之后,把占卜祭祀的内容和结果用文字符号刻划在同一块骨头上,‘龙骨2’应是目前所见较早的实物,显得弥足珍贵,并且为甲骨文直接继承。”刘凤君说。
既然骨刻文与甲骨文二者如此相像,骨刻文会不会就是甲骨文呢?
对此,刘凤君表示,骨刻文与甲骨文虽然联系密切,但仍有一定区别。
甲骨文的物质媒介多为牛的肩胛骨和龟板;骨刻文则较为杂、乱,在猪骨、牛骨、羊骨、鹿骨、象骨甚至于人骨上都有发现。甲骨文常用于占卜之事,多为王室文字;骨刻文占卜、记事均有,可能带有一定的社会生活属性,因此多为普通百姓使用。甲骨文多为王室所用,往往使用金属道具刻画而成,因此线条多数圆滑、笔直;骨刻文多数使用石质工作刻划而成,所以弧线、圆线、曲线较多。甲骨文已是六书具备的成熟文字,但骨刻文的六书不全,前期仅包括了指事字和象形字,处于文字产生的初始阶段。
另外,商代的甲骨文主要集中在济南和安阳一带,周代的甲骨文出现在陕西扶风县;骨刻文则出现在黄河流域、辽河流域、淮河流域。所以说骨刻文在距今3300年到4600年之间的黄河流域、淮河流域和辽河流域已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
骨刻文解读任务艰巨
刘凤君非常重视骨刻文的解读工作。他说:“发现一种古文字很重要,把它释读出来同样重要。因为只有释读出来,才能得知古人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刘凤君坦言:“在2009年之前,我已经解读了十几个字,有尧、舜、龙、凤、豕、犬、鹿、人、鸟、狩猎等。后来我发现骨刻文解读的问题还应该好好地琢磨琢磨。这不是一个人的工作,亦不是一时半刻的工作,是十几年甚至于一个世纪或更长时间的工作。”
刘凤君说:“解读骨刻文应该科学地、严格地按照三个步骤进行:首先要仔细观察一块骨头上保存下来的文字组合情况,按组合解读较科学,尽量避免单独解读;其次是如果把骨刻文描成书写字,必须一丝不苟,严格按照原造型、原笔划、字与字之间的原布局描写成书写体;最后是解读,解读要和古人思维接轨,要追寻古人的原始的认识境界,而不是按现代人的认识去解读。”
刘凤君总结前人的解读经验,认为释读骨刻文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五种,即考古类比直读图像解型法、历史考据法、指事组合破译法、与甲骨文金文比较顺读法和彝文比较解读法。刘凤君介绍说:“以上五种方法在运用的时候,很少单独运用,经常是以某一种方法为主,配合其它一种或几种共同解释一个字或一个词组,这是科学的解读法。”
经过多年的努力,刘凤君已出版《骨刻文发现与研究丛书·昌乐骨刻文》、《骨刻文发现与研究丛书·寿光骨刻文》和《骨刻文发现与研究丛书·龙山骨刻文》三本骨刻文专著。尽管骨刻文的身份在学界还存有争议,但刘凤君始终不曾放弃。